水东街：惠州历史“活标本” 千年城脉因水而兴

在当前惠州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重要时间节点，水东街再次进入人们视线。当时，“修旧如故”这一关键词被反复提及，声称将对水东街实施保护性改造，力求完整保留水东街原有风貌，重现其昔日繁荣。水东街：惠州历史“活标本” 千年城脉因水而兴

历史上繁华的水东街，如今已到“风烛残年”。

站在合江楼顶放眼望去，东江北岸、西枝江南岸繁华、高楼林立，夹在两江中间的桥东半岛则显得古朴陈旧，似乎正被人遗忘。

漫步于桥东上的水东街，眼前短短700多米的街道呈现出一街三貌的形象：一面是簇新的仿古建筑，一面是拆迁过后的民居废墟，还有一面是沧桑古朴的老街。今天的惠州很难再找到一条像水东街这样遗迹保留较多、文脉丰富的历史文化街区。两江合抱、因水而发展，见证了惠州古、近代商业兴起和多元文化交融，并在大时代中，几度沉浮，历经沧桑。现在，水东街的命运又走到了十字路口。

当地政府传来最新消息，水东街改造工程进入收尾，水东西路改造按原规划完成，预计今年底封顶，而水东东路则重在保护，修旧如旧，日前已下拨1200万元用于修缮、整治。

不过，民间声音仍然不断，昔日辉煌的商业中心在改造和保护后又该如何焕发新的生命力？《南方日报·惠州观察》“走读惠州水”系列报道组本期走进水东街，追寻这条“水中之街”的前世今生，求解其命运脉络。

走读镜像

历史繁华街区今已“风烛残年”

下午五点，水东街外江边的码头上传来叫卖声。朱大姐将船停到岸边，从桶中倒出二十多条鲜鱼——这是她一整天幸苦换来的收成。不需要拉到菜市场，桥东的老主顾自然会来，一个略显简陋但又自给自足的小鱼市自然形成。

时间回到200多年前的清朝雍正年间，这里汇集了来自各地的精英和物资，船只往来不断。“编查各处商渔船只，惠当广潮之中，艅艎集处，奉旨编查船只，其船头令油红色，桅杆一半油红，以墨笔大树某号，至各省来粤商船亦照各省定色一体编列。”（《惠州府志·郡事》）这里商贸发达，船只很多，以至要定色书名以区别。各类药材、杂货、水产品、粮食全部在旁边的水东街买卖和集散，一派繁华景象。

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，百年之间，水东街一带面貌各异。从码头向南慢行不到两分钟便到了水东街。古时的金铺、布行、烟馆、商号都已烟消云散，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破旧的骑楼老街，一些鲜花礼仪店、床上用品店、五金店、修车铺依稀还在顽强抗争着，显得杂乱而凋敝。街上行人寥寥，一位中年店主吃完晚饭坐在昏暗的屋里打盹，几位老人在门口悠闲的喝茶聊天。

漫步于水东街，让人感到一种时间交替感，吸引着来往路人向它的时间深处探寻。据史料记载，水东街形成于北宋元丰年间（1078年-1085年），清朝雍正年间进入鼎盛期间。依赖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发达的水运条件，这里成了粤东商贸集散地，见证着惠州商贸繁荣的历史。清末民初，水东街更是集中了惠州工商业的主力，客栈、茶楼、金铺、作坊、药店遍布其间，商贾云集，百业兴旺。

民国时期，水东街迎来了关键性的一次改造。1928年成立的“惠城改良街道委员会”，为拓宽马路，拆除了水东街两旁原有的数百间店铺，修建整齐划一的骑楼，以中西合璧的骑楼取代旧时檐廊式建筑，当下水东街的骑楼群便在此时成型。抗战期间，华南的对外贸易口岸全线失守，惠州成了后方物资的主要中转站。这促进了惠州商贸的又一次繁荣。不过后来，水东街被日军轰炸，四分之三的建筑被炸毁。现在的多数建筑是此后陆续复建起来的。

经过岁月的浊蚀，水东街如今已是“风烛残年”：该片区用地混杂、布局凌乱、老化现象严重。墙皮裸露的建筑随处可见，支撑骑楼的粗大柱子很多开裂。据统计，危房建筑已占水东街全部建筑的23.8%，存在安全隐患的占54.2%，建筑质量尚可的仅有22%。在原有历史风貌已被经严重破坏的情况下，重塑历史风貌、延续文化与活力、保障居民安全，都迫切需要水东街进行改造。

改造始末

命运一波三折改造预计年底收尾

2006年，惠州市政府开始着手水东街改造项目的规划，随后两年，改造方案经过几十次反复研讨和修改最终定型，全长700多米的水东街均纳入早期方案中。按照方案，项目分三期进行，首期为水东东路片区，二期和三期集中在水东西路片区。整个改造拆迁范围涵盖了水东东路、水东西路、水东南路、水东北路、上塘街、下塘街等历史风貌区。

当时，“修旧如故”这一关键词被反复提及，声称将对水东街实施保护性改造，力求完整保留水东街原有风貌，重现其昔日繁荣。2008年5月出台了《惠州市桥东历史街区保护与更新规划》，明确了水东街改造将以“修旧如故”的宗旨开展。这一设想让不少关注水东街命运的市民满怀期待。

2009年9月，水东西路举行“水东街改造工程开工仪式”，一栋栋骑楼老房子在推土机前进中纷纷倒下。直到新的建筑开始展现在眼前时，市民才恍然大悟，原先“修旧如故”的真正含义是“仿古重建”。新建筑无论是结构、格局、门栅、廊柱，都改变了原建筑群民国时期中西合璧的骑楼风格，变成结合灰白相间，融合多种建筑风格和现代技术手段的仿骑楼群。

不少专家表示，新建筑已经大大改变了原建筑群的风格、空间环境、建筑景观，实际是一堆仿古新建筑，也无法让人唤起对历史与文化的记忆，切断了数百上千年的历史文脉。同时建言，要保护真实历史遗传，不要将仿古造伪当作保护手段，切忌大拆大建，对历史性建筑要原样维修整饰，对后人不合理改造的地方，可恢复其原貌，对不符合整体风貌的建筑要予以适当改造。

在反对声中，加之资金问题，项目改造于2012年底停工，直到一年后才开始复工。根据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要求，此时方案已经重新调整，二、三期改造项目已经从整个原规划中剔除，水东街作为历史文化街区，不再拆迁改造，改为保护修缮。鉴于首期建筑大部分已经拆迁完毕，因此不得不作为传统风貌区继续建设。

今年9月11日，惠州市人大常委会主任、市委书记陈奕威带队调研考察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工作，在水东街现场明确要求，历史文化街区要真正做到“修旧如旧”，坚决避免大拆大建。记者近日从水东街指挥部获悉，改造工程进入收尾阶段，项目包含首期地块以及一二期结合部的两处地块，目前首期地块已建大半，一二期结合部地块将主要按照历史文化街区风格重建，以便过渡。

水东街保护与发展要融合水文化

■专家建议

至此，水东街的改造工程告一段落，水东街历史文化街区的原始风貌也因此得以保留。不过新的问题再次提出：水东街历史文化街区尽管留存，但目前街区杂乱，危房林立，并且人气不旺，今后又该如何定位，让其焕发生机？

记者在走访中看到，目前水东街多数楼房比较残破，很多墙体开裂，居民搭建的一些管道、铁棚等设施与老房子极不相称，电线私拉乱搭现象严重，多数房子已经人去楼空，留下来的多是一些杂乱的门面店铺。

好在政府已经早有意识，并已经开始有所动作。记者获悉，日前已下拨1200万元作为历史文化街区的修缮整治费用。也有专家表示，目前这些举措只能改善水东街表面环境，有助于街区环境的整治，但水东街将如何修缮，今后的发展又该何去何从，还需要政府统一科学规划，精准定位。

广东工业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硕士生导师、教授朱雪梅表示，桥东岛处于独特的水环境当中，在规划时应该善于利用这一独特条件，从旧时归善县的行政图可见，古人建城时非常讲究风水地理，很注重山、水利用，形成因山就水的城市形态格局。当下，水东街规划也要充分利用好传统的水文化，在老城区注意视线通廊、岸线以及码头、古桥等传统设施的修复建设，同时，还要通过江面联系江北的新城区，开发现代水上观光、游艇会等，展示两岸景致，犹如上海浦东浦西，一江两岸古味新韵相映成辉。

“水东街保护与修缮要做到常态化，今后的发展首要打通交通。”惠州文化研究会副会长、惠州岭南文史研究所副所长何志成表示，目前的保护和整治可以成立专门委员会，规范好经营管理，统一骑楼接地面，补齐历史拆迁的缺口，将电线埋入地下，保持门前清洁，统一整修大马路。

他还认为，水东街今后要想发展，首先要解决交通问题，可以在合江楼旁边码头开通合江渡以连通江北，在南面开通横江渡以连通滨江公园，“通过交通将两边的人气吸引过来，开通短途旅游线，开发旅游产品，同时注重旅游资源的连片开发，开发古城旅游线路，包括旁边的明清古街、东坡祠、归善学宫等串联起来，打造旅游产品一条街。”

留下惠州历史

“活标本”

城市的老街代表了历史文化的丰富信息，也蕴含了提供回忆和精神喜悦的可能。城市学家沙伦·朱津曾用“地景”一词表达延伸了想象的物质与社会实践的结合，如大家庭结构的四合院就是北京地景的代表。从拆旧建新到修旧如旧、水东街改造方式的变化、水东西路与水东东路的不同命运，彰显出在经营城市“地景”上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。

19世纪兴起的现代主义推崇人的创造能力，主张对城市的建造全盘拆毁与重建。原有的文化与地景被商业化改变，城市中时空被压缩，旧的连根拔起，原居住的民众不断迁徙——这正是水东街此前面临的窘境。

高楼大厦千篇一律，如果不能保留城市的历史文化特性，总体划一的形式会吞灭地方的具体特性。或许有人觉得现在的水东街建筑层次不齐，新旧不一。却不知，正是不同时期的旧有建筑，蕴藏了不同的美学取向，也蕴藏了水东街周边，乃至老惠州人的回忆，代表了惠州在历史积淀上的美与性格，是其区别于其他城市的符号。

修旧如旧的改造思路必须点赞，但发展与保护的焦虑仍在。在这看似不上不下的时间节点上，尤其应该防止贪图急功近利的商业利益，造成新的破坏。短时间内，大多属于危房的水东街承担不起过重的发展期望，日夜牵挂的老街坊也经不起再三折腾。改造的具体方式，不妨参考梁思成提出的“保存现状及恢复原状”的原则：“凡有需要之处，必尽量地用新方法新材料……但是非万万不得已，决不让这些东西改换了原来的外形。”

此外，水东街的老街坊对其区域的人文风貌与自然环境最为了解，故他们建议的更新改变往往最符合当地处境。无论引入何种项目，采用哪种改造技术，都关注人的需求，尤其要留意水东街周边居住者的需要，使历史街区发展与历史、文化、自然环境配合。从旅游发展的角度看，还应保留并发挥两江的水生态优势，以重新塑造宜居、宜商、宜游的老街区“地景”。

特写

一条传统街区的暮色与黎明

老街坊期待水东街重现繁盛景象

天还亮着，只是人影有些拉长。杨师傅将挂在铺子前用来遮挡阳光的帆布取下。半个世纪之前，修车铺就在这里。双手修补过千万辆车，却无法阻止旧宅成为老宅、危宅。修车的师傅头发花白，夕阳下垂着头，坐着，有些颓靡。

太阳斜照，暮色将近。街面上乏人走动，只有偶尔放学的孩童在骑楼柱子间追逐嬉戏，打破这街道的静寂。两面的百货店铺已经开始收摊，药铺也已打烊。这与数十年前的情景迥异。

1957年出生的邓守宁，在水东街度过了半生。在他印象中，举凡小吃、酒楼，百货、五金、农具等商铺，客栈、教堂等设施，730米长的水东街无不齐备，足以满足生活的全部所需。由于是单栋联排骑楼为主，不仅房屋高低错落，而且经营时间也各有特色。酒楼、茶楼、旅店不少是通宵营业。太白、金星酒楼闻名遐迩，包公巷中的“北味香”，用穿山甲做炖盅，让幼时的邓守宁每次路过都大吞口水。傍晚时分，这些店铺即将迎来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。

对于水东街的老街坊们来说，这些都过去了。

当最后一缕余晖被骑楼房顶遮住，街上年代最老的两个宅子之一的镇记号里，卖香的妇人正在“关门”。73岁的周德新，在水东街旁边的上塘街已经住了五十多年。此时，他正在灯下翻查资料，研究着水东街的历史。在本地论坛发帖的“全哥”，外婆家在东坡亭附近，水东街是必经之路。晚上十点，不是在妈妈的背上，就是在爸爸挑的箩筐中，他首先看见的就是有着昏暗路灯的水东街。每周六放学，他还会背起书包，穿过当时仍显繁华的水东街在外婆家住上一天。

对于水东街的老街坊们来说，这些也都过去了。

由于房屋欠缺维修，商业中心转移，很多老街坊如今已经离开了水东街。然而，水东街对于他们，始终是无法抹去的记忆和牵挂。这份牵挂，伴随着水东街改造，逐渐变为复兴水东街商贸盛况的憧憬。数十年沉浮之后，这些老街坊期待着看到水东街重生的黎明。

江边打渔的朱大姐很享受现在的生活。此前曾在工厂打工，但受不了那里沉闷的空气。“现在很自由，想什么时候过来就过来，不用受约束。”正是借助自由的水流，水东街有了三百年的兴旺，这与旅游的内涵不无相通。何志成就建议在曾经的码头旁建立渡口，开通横渡东江的游轮，将其与西湖、江北打通，建立内容更加丰富的旅游线路。

天色渐亮，几家百货商铺打开店门，开始招徕生意。统一制作的招牌上，透着新意。骑楼里20米的进深里面，也慢慢能看见阳光，几名电信工人正在将线路重新规整，两名瓦匠工，则在小心地弥补着破损的柱子。

东江与西枝江畔的水东街，过去的已过去，将来的正将来。

原标题：千年城脉因水而兴八载改造再续水缘